第238章 时间的尘埃-《第九回响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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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暗有了重量。
当塔格离开峡谷,独自潜入上方墨汁般浓稠的山林时,他清晰地感觉到,空气变得粘滞、厚重,像无形的凝胶包裹着身体,每一次抬腿、每一次呼吸,都需要额外的力气。这不是心理作用,是物理规则在细微处的倾斜。就像这片土地本身已经疲惫不堪,连承载一个猎人的重量都显得勉强。
他调整呼吸,将身体的重心压得更低,移动得更慢。猎人的本能告诉他,在这种异常的环境里,速度不是优势,对环境的感知和适应才是。他左手反握短剑,右手空着,随时准备应对任何方向的袭击。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,能分辨出树干、岩石、灌木的轮廓,但这些轮廓的线条似乎都有些……模糊。不是视觉上的模糊,而是存在意义上的“不坚定”,仿佛它们随时会溶解在更深的黑暗里,或者扭曲成别的形状。
气味也很奇怪。腐烂的叶子、湿土、树脂的常规气味下面,潜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、类似金属锈蚀又混合了甜腻花果腐烂的异味。这味道让塔格的太阳穴隐隐作痛,喉咙发干。他记得莱拉说过,那片“坏疽”在吸收“存在的鲜活性”。现在,连空气里的“正常”气味,似乎也在被某种东西缓慢地剥离、替换。
他需要猎物。任何可以食用的东西。洞穴里八个人,加上他们自己,还有昏迷的索恩,都需要食物来维持生命的热量。孩子们空洞的眼神,汉娜腿上溃烂的伤口,老彼得绝望中的祈求……这些画面在他脑中挥之不去。他必须带回点什么。
他选择了一条远离荧光村庄方向、向上风处攀爬的路线。理论上,上风处的空气和生态受“坏疽”污染应该较轻。但理论在这片扭曲的山林里,显得苍白无力。
走了大约十分钟,他发现了第一个活物——或者说,曾经是活物的东西。
那是一头林鹿,体型不大,应该还是亚成年。它侧躺在一丛枯死的蕨类植物旁,身体已经僵硬,眼睛圆睁着,瞳孔扩散,映不出丝毫星光。死因不明,身上没有明显伤口。但塔格蹲下仔细查看时,发现了异常:鹿的毛发失去了光泽,变得干枯灰败,轻轻一碰就成片脱落,露出底下同样灰败、毫无弹性的皮肤。更诡异的是,鹿尸周围的地面,出现了一圈颜色略浅于周围土壤的、干燥的环形区域,区域内的植物(哪怕已经枯死)都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脆化,仿佛经历了远超实际时间的风化。
塔格用短剑轻轻戳了戳鹿尸的一条后腿。触感不是僵硬,而是酥脆。腿骨在轻微的压力下,发出“咔嚓”一声轻响,竟然断成了几截,断面如同存放了数百年的枯骨,一捻就成粉末。而断口处,没有血液或骨髓,只有一些灰色的、细腻的尘埃。
时间的尘埃。
塔格猛地缩回手,后退一步。这不是正常的死亡和腐败。这是某种力量,在极短时间内,抽干了这头鹿身上所有的“时间”,或者说,所有“变化”与“活性”的潜力,让它瞬间走完了漫长腐朽的旅程,化为一捧灰烬。
他警惕地环顾四周。没有动静,没有声音。只有那种无处不在的、沉甸甸的压抑感。
他不敢食用这头鹿,甚至不敢久留。继续前进。
又过了二十分钟,他听到了水声——一条很小的山涧,从岩石缝隙中渗出,汇聚成一道不到一掌宽的水流。水看起来清澈,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反光。塔格没有贸然取水,而是先观察水流经过的岩石和两岸的植物。岩石表面似乎覆盖着一层极薄的、霜一样的白色物质。他用剑尖挑起一点,放在鼻尖闻了闻——无味。但当他将剑尖移开时,那点“白霜”竟然在空气中迅速消散,不留痕迹,而剑尖接触过的地方,金属光泽似乎黯淡了极其细微的一丝。
它在“剥蚀”时间?或者说,加速局部的“熵增”?
塔格的心沉了下去。如果连水源都可能被这种诡异的力量污染,那么生存的难度将呈几何级数增加。
他放弃了取水,决定只寻找猎物。他的目光扫过林间,寻找任何移动的痕迹。突然,他眼角捕捉到一点极其微弱的反光——在一片低矮灌木的枝叶间,有什么东西在动,动作很慢,带着一种不协调的僵硬。
他悄无声息地靠近,借助树干和阴影隐藏自己。距离拉近到十米左右时,他看清了。
那是一只野兔。体型正常,毛色应该是棕灰色,但在这种光线下很难分辨。它正在啃食一片宽大的草叶,动作缓慢,一嚼一停,仿佛咀嚼这个简单的动作都耗费了它巨大的力气。更让塔格寒毛倒竖的是,野兔的眼睛——在黑暗中,竟然散发着极其微弱的、暗绿色的光,与下方山谷中那荧光村庄的颜色如出一辙!
被污染了。这只野兔,已经被“坏疽”的力量侵蚀了。
塔格握紧了短剑。吃这种被污染的动物,风险未知,可能致命。但空手回去,看着洞穴里那些濒临崩溃的人继续挨饿,他做不到。
他必须做出选择。
就在他犹豫的瞬间,野兔突然停止了咀嚼。它抬起头,那双散发着暗绿微光的眼睛,直直地“看”向了塔格藏身的方向!它发现了!
野兔没有像正常同类那样受惊逃跑。它只是慢慢地、极其缓慢地转过身,面对着塔格。然后,它张开嘴——不是发出警告的嘶叫,而是从喉咙深处,涌出了一小股粘稠的、暗绿色的液体,滴落在脚下的草叶上。草叶接触到液体的部分,迅速枯萎、卷曲,颜色变成灰黑。
它在……吐毒?
塔格不再犹豫。无论这是什么怪物,它已经不再是可供食用的猎物。他身形暴起,从阴影中窜出,短剑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,直取野兔脖颈!
野兔的反应速度远超它之前表现出的迟缓。它没有试图躲避,而是后腿猛地一蹬,不是向后跳,而是……向前扑!直直地撞向塔格的剑锋!
噗嗤。
短剑毫无阻碍地刺穿了野兔的身体。没有温热的血液喷溅,只有一股冰冷的、带着浓烈铁锈和腐败甜腻气味的暗绿色液体涌出。野兔的身体在被刺穿的瞬间,就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干瘪下去,皮毛紧紧贴在迅速萎缩的骨骼上,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具裹着皮的骷髅。而那双暗绿色的眼睛,光芒骤然熄灭,但在熄灭前的最后一瞬,塔格似乎从中看到了一丝……解脱?
啪嗒。
干瘪的兔尸掉在地上,发出轻响。暗绿色的液体从伤口流出,渗入泥土,周围的几株小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、灰败。
塔格拔出短剑,剑刃上沾染的绿色液体正发出轻微的“滋滋”声,金属表面竟然出现了一点点极其细微的、仿佛被锈蚀的斑点!他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小块随身携带的、浸过特殊油脂的软皮,迅速擦去剑身上的液体。斑点没有继续扩大,但痕迹留了下来。
猎杀失败,还差点毁了武器。塔格的脸色阴沉。他看着地上那具迅速失去最后一点水分、正在向灰烬转化的干瘪兔尸,又抬头望向幽暗的、仿佛隐藏着无数这种扭曲生命的山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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